如果今年有趕著寫出論文,即使還沒提最後的口試審查,我是會參加畢業典禮的。
但實情當然不是如此,所以懷著鬱悶又不舒坦的心情,完全沒有終於畢業的歡欣,更不想出席預計八成會很冗長的典禮。
6/2走在臺大校園,三三兩兩的畢業生在美麗校景中穿梭相互拍照留念,那情景令我想別開眼。
整個畢業調查活動從三月開始進行,起初,想出席典禮的同學還有十幾位吧!但隨著時程走入五月,五月底調查第三或第四次時,竟然只剩「五個人」確定參加!
不出席的理由好幾種,聽到最多的就是和論文趕不出來、不確定能否畢業、學期末好多事忙不過來、你不參加我也不去了、參加的人不多耶那我也不要去了、今年一定沒辦法順利畢業不想參加......等理由。
我當然是最後那項「無法順利畢業所以不參加」。
對碩士班畢典曾經懷有憧憬嗎?對碩士服曾經想望過嗎?當然有的。只是......此刻覺得自己根本不夠資格穿這件黑袍,哪有歡欣的心情?哪有臉穿呢?尤其在隆重的畢業典禮上。
去系辦為將參加的同學整理準備黑袍時,拿著那套乾洗後熨燙平整摺疊方整的禮袍,曾對彥儒笑說:「乾脆我現在套一下拍張照片留念吧!」
「喂,妳就畢業典禮當天拍呀!......你們這屆都不參加,真的很奇怪耶你們!」
「沒辦法,大家都說沒心情。」可見論文果真是人人心頭的重擔,也可知原來同學都是很有自尊的。
一直聽到同學們透露對自己的論文很不滿意,寫得不好,一直修改等煩惱,或許是如此吧,才一夥人都沒心情參加這次典禮。這種情緒會傳染,一個個散播,如果沒人止血就會狂瀉,最後是5加1位參加。其實我鼓勵大家參加,但明明應該可以畢業的同學們,卻因各種理由而不出席。
臨時增加的1人是振鋒,因為老婆想看他穿碩士服、老婆想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像咱這種即使邀請老公,他都不想出席的就別比了。也曾問小丫頭,想不想參加媽媽的畢業典禮?她想,但老公卻說:「那很無聊的,沒甚麼好去的。」
留下見證和足跡?有拿到畢業證書辦了離校手續,那才是真正的見證。想當年,大學畢業典禮和多位四年同窗、師長們拍的照片,今在何方?完全沒印象。可能娘家要整個翻一遍才找得到吧!
畢業典禮......大學的畢典,是人生中表面開心心底卻不快樂的日子。因為我和老姊一起畢業,家人卻不出席,理由就是:
「妳們讀那種系,我有什麼面子好出席?成績又那麼差,年年重修補考,又沒有領獎,我參加做什麼?真是丟臉呀!看妳媽要不要去,我是不會去的!」
至今想起,仍然淚流滿面......
即使大四那年的學科和實習成績都衝上前頭,阿長實習還拿了全班最高分,執照考更是跌破眾人眼鏡的每考必過,這些仍不入眼裡,因為您們當時就是「引以為恥」。讀私立大學很花錢,又是您們最不屑的沒尊嚴也沒啥社會地位的職業,讓你們與朋友交相往來時完全說不出口。因為我們實在太平凡與優異完全沾不上邊的。撐了半年,當我以健康及興趣等理由決定當逃兵轉行去也,未執一言獨斷衝去臺中砸錢報名考國小師資班的補習班做出「先斬後奏」,您只淡淡說:
「我不知道妳動作這麼快,本來想叫妳去考師大教研所的。」
您一向以子女皆無法克紹箕裘或超越父母為憾,更以您的優點無一遺傳後代覺得違反了遺傳學理論而唏噓。覺得家族後生小輩都很平凡是無法興旺家族的。
半年後我順利考上了,黃伯伯來家中做客說了句,「考上不簡單喔!錄取率很低呢。」您依舊半信半疑。實習完後報考教職,先後在中區聯招鎩羽(因為教育專業科目),最後來到臺北參加為期一週的各校自招。和小阿姨約在馬偕醫院前,母親講沒幾句情緒就失控了:
「怎麼這麼差勁!連個小學老師都考不上!我當年哪有像她這個樣子!」雖然已隔十年,仍記得背後那高聳的醫院外牆襯著母親當場落淚的模樣。
考阿姨的學校時,老校長在未放榜前當母親面給了些讚賞,說您小孩很優秀,如果去考其他學校一定會被錄取的。在早知道有內定人選的情況下,教評會給我候補第一名。太失望的母親當作客套話,我卻完全明白也不氣餒。
考期第一天的第一所,選擇以擲銅板三把後決定報考的學校,放棄自我的主導。
一進校門,在人事室外排隊繳交報名表,凝視鯉魚池波光粼粼,滿園綠意盎然的夏日濃蔭,心中有著莫名的熟悉安適:
「如果考上了這所,在這兒工作應該會很愉快吧。」
心裡隱約知曉自己會是個小學老師,這才是適合我的位置,難免要走過這一段。
但是今日此時又以為退休前若沒拿個特殊優良獎或參賽獲獎頻頻,可能又得被秤了吧!尤其在家族的豐功偉業之下,大家都是同行業的,很好比較。
您說身為教師,兩袖清風身無長物,傳道授業解惑作育他家英才數十載僅能留個清名,最大資產應是兒女的成就,可惜這道理您悔悟太晚。您總說,不要渾渾噩噩度日,要不就為了前途封官進爵提升社會地位努力,要不就修養德行累積自身學養唯勤。這也是您至今手不釋卷,退休後更愉快的個人生活方式。唯一掛心就是兒女實在不成材,註定平凡一生。
有幸生為您的子女,卻無法克紹箕裘甚而更進一步,所以......不孝也。
望見各系碩士畢業班的學長姊,衣飾添加配帶是更加閃亮華麗,而理學院的我們則一身黑衣,帽穗更是烏鴉鴉,從頭黑到腳。典禮會場沒踏進,只在校園中四處拍照。學弟貼心的準備花束來送,我也和碩班畢業的學長父母見了第一次面。阿鑫和大頭特地趕來,學姐特來獻花,即使我們住處僅隔一道走廊。
當年,情緒真的非常複雜,那應該是人生中重要的一日,父母親卻選擇缺席。鳥籠外,同學們驚訝神情至今深刻:「兩個小孩一起畢業耶!」小喬老師也詢問怎沒見到我們的家人?然後不語。
面子勝過一切,榮譽成就光環。今日我沒有兩年如期畢業,這種很見笑的情況怎還有心情參加畢業典禮呢?當然也不會告訴長輩有畢業典禮這回事。幾乎可以想見他們的表情:「論文過了嗎?沒過參加什麼?」
前陣子母親在電話中直接拉高音調:「什麼壓力大!妳就趕快寫就是了!這有什麼難的!不要給自己找那麼多理由!」一派虎媽口吻不減當年。
還是自己依舊太柔弱了、太依賴了、太不勇敢了,人生的苦楚磨地仍不夠,年紀愈大怎麼反愈退化?失去勇氣失去雖千萬人吾往也的豪情,僅僅這兩年。
待日後終於完成這事以後,或許我會尖叫或許會大哭或許會很興奮得趕緊告訴某人我終於畢業了,或許很多,也可能很安靜很安靜地辦完離校手續後轉個身就離開,沒有甚麼好開心或記憶留念的,而屬於我的畢業典禮將永遠不會再有。